“砰。”
一声轻响,咖啡杯稳稳落在桌面上,溅起几滴深褐色的液体,像墨点一样晕开。
我抬起眼,看着对面那个叫做赵小燕的女人,她的话音刚落,空气里还残留着理所当然的回响。
“一套给我爸妈住,挑套大点的留给我弟弟,我们那套卖掉,婚后再买的才算是共同财产。”
她说完,端起自己的那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眼神却像X光一样,上上下下地扫描我,似乎在估算我身上这套休闲装的价码。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一下,两下。
“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我学着她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觉得你很能生养,从面相上看,是个多子多福的命。”
赵小燕的嘴角刚要扬起,我的下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未来五年,我计划生五个孩子。你呢,就辛苦点,全职带娃,必须母乳喂养,家务也全包了。哦对了,我爸妈年纪大了,你隔两天就过去帮着打扫一下卫生,洗洗衣服。”
她的脸色开始变了。
我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往下说,目光落在她那份几乎空白的资料卡上。
“你现在工资三千,也算有点独立生活能力。这样吧,每个月我给你五百块买菜,要计划着点花,应该够用了吧?”
“你……”
赵小燕捏着那张薄薄的资料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她嘴唇翕动着,一连串芬芳馥郁的家乡俚语就在嘴边打转,但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相亲嘛,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不满意,换下一个就是了,简单干脆。
我站起身,打算结束这场闹剧,伸手想把自己的资料卡从她手里抽回来。
纹丝不动。
我有点意外,抬头看她。
刚刚还一副要生吞了我的赵小燕,脸上的表情像是川剧变脸,瞬间切换到了温柔贤惠模式,嘴角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略带羞涩的笑意。
“抱歉啊,帅哥,我刚才反应有点激烈了。”
她的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
“你也知道,现在网上那种‘下头男’太多了,我这不是有点应激反应嘛。”
骂得那么凶,转眼就道歉?这弯转得比我回家的高速还急。
我没做声,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我看你资料上写着,存款有一百多万?”
她问这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还非常“不经意”地,用手指勾着衣领往下拉了拉。
那道沟壑,深不见底。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没骂过瘾,换了种方式,继续盘我的家底呢。
“一百万里,五十万拿出来当彩礼,这个是规矩,不能少。”
她掰着手指,算得一脸认真。
“再拿二十万,给我弟买辆代步车,他刚考出驾照,没车出门不方便。”
“剩下的三十万嘛……正好先借给我前男友,他马上要结婚了,手头有点紧,我总不能看着他不管吧?”
我愣住了。
真的,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听天书吗?
她怎么能把这些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仿佛我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我们还没结婚呢,八字都还没一撇。
就算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我的钱,也不是这么个给法吧?
我盯着她那张写满“天真”的脸,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一百万算什么。”
我重新坐下,身子往后一靠,双臂环在胸前,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
“别说一百万,我全部身家给你都没问题,但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凑近她的脸,压低声音,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中专毕业,对吧?这个嘛,得先扣三十万。”
“家里还有个没工作的弟弟,嗯,再扣三十万。”
“以前还有个前男友……啧啧,这个也得扣三十"
“哦,对了,看资料你今年三十岁了,年纪不小了,再扣三十万。”
我看着她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
最后,我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停留在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不过嘛,看你屁股还不错,应该挺能生养,给你额外加十万。”
“这样里外里一算,总计是负十万。你把这十万块钱补给我,我们就两清了,怎么样?”
“你!”
赵小燕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我容易吗我?你作为男人,就不能多尊重一下女性?多付出一点又怎么了?”
风暴般的怒吼,伴随着她因为激动而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扑面而来。
我心里冷笑。
尊重?付出?
我当然愿意为一个值得的女人付出,可关键是,你能带给我什么?
除了索取和谩骂,你还能提供什么情绪价值?
让我花钱听你骂我几句,然后心情舒畅吗?
这不是相亲,这是精准扶贫,还是带辱骂功能的那种。
不过,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成功地从这场令人窒息的折磨中,找到了一个逃离的缺口。
之后的相亲会,我彻底没了兴致,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赵小燕那边倒是门庭若市,一个接一个的男士坐到她对面,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像是被打了霜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离开。
我居然是跟她聊得最久的一个。
大多数人,资料卡刚递过去,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瞥一眼就直接扔回给对方,下巴一扬,示意下一个。
更奇怪的是,我无意中瞥见,她那张给别人看的资料卡上,除了姓名年龄这种基本信息,其他栏目,比如工作、收入、学历,全都是一片空白。
这操作,属实是有点“姜太公钓鱼”的意味了。
眼看着相亲会快要结束,我正准备起身离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帅哥。”
还是那副甜得发腻的嗓音。
“刚才……可能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就是比较谨慎。现在社会上骗财骗色的男人太多了,我这也是自我保护嘛。要不,我们再好好聊聊?”
保守?谨慎?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她衣领飞扬的模样,那道深渊,可一点都不像是保守的样子。
很显然,这位“海后”是把全场的鱼都筛选了一遍,发现还是我这条看起来最肥,于是决定回来再捞一把。
“不必了。”我客气地笑了笑,站起身,“我觉得我们已经互相了解得差不多了。”
潜台词是:你是什么货色,我看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我这句礼貌的拒绝,又一次点燃了她的炸药桶。
“不是吧?”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都给你道歉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一个大男人,心胸怎么这么狭窄?你还好意思说你是男人?”
我差点被她这套神逻辑给气笑了。
从头到尾,不都是她先挑起事端,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我斤斤-计较?
难道非要我全盘接受她的那些奇葩条件,像个孙子一样把钱双手奉上,才算是有男人风度?
抱歉,这种“男人”,谁爱当谁当去。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赵小燕却不依不饶,一路怒气冲冲地追到了停车场。
“你想就这么走了?撩完就跑,不负责任是吧?赔钱!我的时间不是成本啊?”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
相亲不成功,还要赔偿时间成本?
这可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
照她这个逻辑,就凭她今天上午见过的那些男人,下半辈子估计都能衣食无忧了。
“你想要多少?”我抱着看戏的心态问道。
“不多,”她伸出五个手指,“五千!”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我的车旁边,按下了解锁键。
“滴滴。”
车灯闪烁,那匹优雅而矫健的黑色骏马,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赵小燕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车头上那个尊贵的双M立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紧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哎呀!”
她忽然娇嗔一声,声音妩媚得能滴出水来。
“原来……原来你开的是迈巴赫啊。”
她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甜美笑容。
“你看你,刚才我说赔钱,其实是跟你开玩笑的啦。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如果我不那么说,你不是直接就走了吗?”
是这样吗?
我刚才好像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已经把手机里的收款码都调出来了。
“其实吧,我刚才说的那些条件,也都是为了试探你。我觉得,夫妻嘛,财产还是可以商量着分配的。”她厚着脸皮,继续给自己找补。
“纠正一下。”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她,“不是‘我们’的财产,是‘我’的财产。”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她摆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掏出手机,以我的车为背景,摆出各种妖娆的姿势,疯狂地自拍起来。
咔嚓,咔嚓。
闪光灯晃得我眼睛疼。
我彻底无语了,让她让开,我要开车。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一边拍,一边用撒娇又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道:
“这么着急回家干嘛呀?不如我们去商场逛逛吧?我正好想买几件衣服。”
“或者,你送我回家也行,我家养的猫咪,见到帅哥会后空翻哦。”
她冲我抛了个媚眼,身体有意无意地靠在车门上。
“这车看着挺宽敞的,坐在车里聊聊,也行。”
“也行”是什么意思?
我头皮一阵发麻,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黏糊糊的苍蝇给盯上了。
“你想兜风,可以。”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驾驶座的车门,“但你总得先让我把车开出去吧?”
她这才恋恋不舍地挪开了身体。
我抓住机会,迅速上车,点火,挂挡,一脚油门踩到底。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只留给赵小燕一屁股的尾气和她那张错愕的脸。
这车,再不走,就真的停不下来了。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为这场荒唐的闹剧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没想到,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你真坏。”
后面还跟了个害羞的表情。
我一脸问号,这又是哪一出?
紧接着,第二条短信发了过来,是一张自拍。
照片里,赵小燕嘟着嘴,比着剪刀手,背景赫然是我那辆迈巴赫的车头。
我瞬间明白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手机号码。
很快,第三条、第四条短信接踵而至,内容越来越露骨,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什么。
我正准备把她拉黑,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我二姨。
“大外甥啊,那个叫小燕的姑娘,你感觉怎么样啊?”二姨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姨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原来,赵小燕通过相亲会的主办方,查到了我的资料卡上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二姨。
然后,她就用尽浑身解数,把我二姨给“攻陷”了。
不仅如此,她还旁敲侧击,从我二姨嘴里,套出了我在深圳有套大平层,以及我名下还有一家即将上市的公司。
我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底牌都被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赵小燕,简直就是个女间谍!
老家的圈子就是这点不好,七大姑八大姨的,沾亲带故,随便一打听,就能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出来。
我二姨这个大嘴巴,更是把我的底细卖了个底朝天。
说实话,这次回来相亲,从一开始我就是一百个不情愿。
但爸妈早在国庆节前就给我报了名,钱都交了,我再怎么推辞也没用。
我最怕的,就是在这种场合,遇上一些奇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不想了解赵小燕的任何背景,但她,却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研究透彻。
挂了二姨的电话,赵小燕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直接挂断。
她又发来信息,问我能不能现在见个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谈。
我礼貌地回了两个字:没空。
结果,她的电话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我接通,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她故作神秘的笑声:“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看去。
只一眼,我惊得差点把下巴都掉在地上。
只见我家楼下,赵小燕换了一身端庄知性的连衣裙,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正笑意盈盈地,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客厅里,气氛一度非常融洽。
赵小燕端庄地坐在沙发上,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声音甜得像是抹了蜜,把我爸妈逗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她带来的礼物,也极其讲究。
给我爸的是上好的龙井茶叶,给我妈的是一套最新款的保暖内衣。
显然,她提前做足了功课,精准地抓住了两位老人的喜好。
当然,她抓住的,更是她自己的机会。
她谈吐大方,举止得体,从容自信得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叔叔阿姨,其实我工资虽然只有三千多,但我一直很有上进心,最近正在准备考证呢。”
“说实话,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小陈哥家境这么好,就算他家里条件不好,我也不会嫌弃的,我愿意陪着他一起奋斗。”
“我看重的,是他这个人。”
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差点忍不住当场吐出来。
但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来的人,是我二姨。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被赵小燕拉来的说客。
二姨不愧是“老江湖”,一进门,三言两语就把场子给热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单人沙发上拉起来,一把按到了赵小燕的身边。
我们俩紧挨着坐在长沙发上,在二姨的镜头里,俨然一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画面。
爸妈也在二姨和赵小燕的连环攻势下,渐渐迷失了方向,看我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满意。
我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妙,再不主动出击,我这终身大事,恐怕今天就要被她们三个给当场敲定了。
“爸,妈。”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们热火朝天的讨论。
所有人,包括正在给我“摆造型”的二姨,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一种沉痛而又疲惫的表情。
“其实,这次回来,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们,怕你们担心。”
“我的公司……破产了。”
“房子、车子,都得卖掉抵债,可能……可能还欠了外面五百万。”
话音刚落,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摊在了茶几上。
那是一份法院下发的破产告知书,白纸黑字,上面还盖着鲜红的公章。
一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精彩。
我爸妈的脸,瞬间煞白。
我二姨的脸,由红转黑。
只有赵小燕,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儿子,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外甥,怎么会这样呢?”
爸妈和二姨围了上来,满脸关切地向我询问。
我揉了揉眉心,表现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用双手搓了搓脸,然后痛苦地捂住。
我清晰地听见,赵小燕的呼吸,从平稳,到急促,再到紊乱。
几秒钟后,她猛地站了起来。
“那个……叔叔,阿姨,我……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假装失落,从指缝里看着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挽留她。
“小燕,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努力的吗?”
她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本能地抽回手,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温柔和体贴。
“我……我……”
她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了她带来的那两样礼物上。
在爸妈和二姨震惊的目光中,她快步走回茶几边,一把抓起那盒保暖内衣和那罐茶叶,然后像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我家大门。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二姨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她估计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德行,她这个介绍人,不可能不知道。
当然,这份破产告知书,是真的。
只不过,上面的公司法人,不是我。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公司,前段时间确实是遇到了点麻烦。我只是为了应付老家这种复杂的局面,提前向他借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父母在确认我没事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以后我的事,你们谁也别再掺和了。”我看着我爸妈,也看着我二姨,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尤其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第二天我出门办事,刚走到楼下,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小燕。
她又想搞什么花样?
只见她手里拿着两个盒子,一看到我出来,就跟饿狼见了肉一样,径直跑了过来,张开双臂拦住我的去路。
“你给我站住!赔钱!”
还是那套熟悉的说辞。
我低头一看她手里的那两个盒子,心里顿时乐了。
一盒是保暖内衣,另一盒是茶叶。
看样子,昨天她拿回去之后,想退货,结果人家没给退。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懒得搭理她,绕开她就想走。
她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又一次挡在我面前,硬是要我付钱,否则就不让我离开。
老家这种小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爱看热闹的邻居。
一个年轻女孩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堵着一个男人大喊大叫,这画面,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探出头来,对我指指点点,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想着赶紧破财消灾,让她滚蛋,她居然还跟我抬上价了。
“总共五千块!”
“你这内衣是天山蚕丝做的?还是这茶叶是千年人参泡的?”我被她气笑了。
她根本不接我的茬,指了指自己身上。
“我这身大衣,是名牌,打完折还要两千多。鞋子和包包,也都是杨树林家的,加起来也得两千多。我为了跟你相亲,特意打扮的,这些钱不算成本吗?”
好家伙,你穿的这一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一件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腕上的表,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谎言。
“看清楚,我这块万国表,价值六十万。旁边那辆迈巴赫,一百五十万。我身上这件衣服就不提了,给你算个零头。合计两百一十万,你先给我转五千过来,剩下的我再慢慢还你,怎么样?”
她愣住了,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一句她那套经典的歪理。
“你一个大男人,身家几百万,跟我一个女孩子斤斤计较这几千块钱?你好意思吗?你挣钱那么容易,五千块对你来说算什么?”
典型,太典型了。
这种人,既仇富,又拜金,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撕裂。
我懒得再跟她掰扯,一把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开车没走多远,我爸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火急火燎地让我赶紧回家。
我一进门,就看到赵小燕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刚才在楼下要钱时那个嚣张跋扈的劲儿,哪去了?
她说,她不想要那五千块了,她做这一切,只是想把我逼回来,好跟我好好聊聊。
哪怕,只是从朋友开始做起,也行。
这番说辞,把我彻底给整不会了。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我爸妈也站在一旁,一脸的迟疑,估计也在猜测,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拜金就是拜金,还能误会成勤俭持家不成?
我假意答应了赵小燕,说可以暂时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走了。
随后,我满怀疑惑地看向我爸妈。
果然,不出我所料。
赵小燕刚才在我家,借着关心我的名义,旁敲侧击,向我爸妈打探出了我公司的具体名称。
我爸妈压根没多想,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无意间,又一次把我给卖了。
在这个信息化时代,想查一家公司的底细,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这一招苦肉计,玩得确实有水平。
同学聚会的包厢里,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今天见到几个许久未见的发小,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我晃了晃脑袋,正准备掏出手机叫个代驾,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扶住。
“行了啊,陈大老板,别喝了。你女朋友都来接你了,快醒醒吧。”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我猛然清醒了几分。
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赵小燕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她亲昵地挽着我的胳ăpadă,落落大方地和我的那些老同学打着招呼,那熟稔的姿态,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又在耍什么花招,急忙想挣脱,但她抱得更紧了,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我稀里糊涂地被她扶上了车。
她熟练地握住方向盘,手指在上面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脸上露出一种痴迷的表情。
我酒劲上涌,眼皮越来越沉,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居民楼下。
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
“到我家了,走,带你上去见见我爸妈。”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进屋里,沙发上,一杯热茶下肚,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赵小燕的父母,还有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应该是她弟弟,四个人,把我团团围坐在沙发中间,那架势,不像是在见家长,倒像是在三堂会审。
而我和她,从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天而已。
“听小燕说,你在深圳的房子,还是大平层,那一定很贵吧。”她妈率先开口,眼睛里闪着精光。
“是啊,那要是卖了,也能帮我弟在老家买套房了。”赵小燕理所当然地接话。
“不止,还能再添辆好车呢。”她爸补充道。
一家四口,你一言我一语,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切割。
他们脸上那种贪婪而又迫不及待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菜市场里见过的,那些准备宰猪的屠夫。
我感觉脊背发凉,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她弟弟一把拦住。
“姐夫,别走啊,来都来了,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呗。”
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那叫一个顺口。
“我姐的房间,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多抱了床被子过去。当然了,你要是不嫌挤,跟我姐一起睡也行。”
“姐夫”这两个字,让我眼皮狂跳。
这他妈的是要霸王硬上弓,强行让我洞房吗?
我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回了旧社会,被土匪强行抓上山寨当压寨夫君。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赵小燕已经开始洗澡了。
她弟弟脸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
“姐夫,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开始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发热,内心还有种莫名的冲动?”
“我刚才给你喝的那杯热茶,可是我特地为你调配的。”
我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在茶里给我下了药!
赵父也走了过来,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儿子如出一辙的、耐克商标一样的笑容。
“小子,我劝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女儿吧。今天晚上,你们把生米煮成熟饭。明天你要是不答应娶她,我们就去派出所告你强奸!到时候,是坐牢还是结婚,你自己选。”
这一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下药、逼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们竟然都敢做?
真当我是个任人宰割的傻子吗?
赵弟见我“药效发作”,身体软倒在沙发上,便想过来把我扛进屋里。
就在他的手碰到我胳膊的一瞬间,我猛然发力,反手一记擒拿,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然后一拳击中他的胸口。
“嗷!”他发出一声惨叫。
赵父愣住了:“你……你不是应该没力气了吗?”
我冷笑着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
“你们递过来的水,我敢喝吗?你女儿是什么德性,你们这当家人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心里能没点数?”
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高度警惕了。
那杯茶,我根本就没喝,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全都倒进了身旁的盆栽里。
赵父见儿子被我制服,恼羞成怒,也嘶吼着冲了上来,结果被我一脚踹在肚子上,蜷缩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开了。
赵小燕裹着浴巾,香喷喷地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情景,吓得脸色惨白,尖叫出声。
她那个废物弟弟,还在地上不服气地嚷嚷着,说我私闯民宅,还动手打人,要报警抓我。
我反手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啊,你报啊。我从进门开始,就全程录着音呢。你们先是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几次三番想走,你们都拦着不让。现在还想给我下药,人证物证俱在,我这最多算是正当防卫。你觉得,警察来了,会信谁的?”
觉得还不够解气,我又走上前,狠狠地给了赵弟一拳。
然后,我拿起茶几上那个本该是我喝的茶杯,走到他面前,捏开他那张还在骂骂咧咧的臭嘴,把里面剩下的半杯“特调”热茶,一滴不剩地,全都给他灌了进去。
“自己调的料,自己好好尝尝吧。”
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第二天,我正在外面办事,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是二爷(我爸的二叔)让我晚上过去吃饭,家里有重要的事商量。
等我赶到二爷家时,一进门,就发现赵小燕一家人,竟然也赫然坐在桌旁。
我们家的家庭聚餐,他们一家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真是阴魂不散。
当我看到二爷身后的墙角,堆着几条崭新的华子和几箱高档白酒时,我瞬间明白了。
二爷,也被他们给收买了。
这家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硬的不行,就开始走“上层路线”,想借着长辈的威严,来给我和我爸妈施压。
我刚一坐下,赵家人就喧哗起来,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是过来提亲的。
二爷也清了清嗓子,开始摆出长辈的架子,趾高气扬地帮腔。
我爸妈是老实人,第一次遇到女方如此主动地上门提亲,再加上还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做媒,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和手足无措。
赵父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道:“亲家,我们也不是来占便宜的。我们家呢,愿意拿出一套房子,再加上二十万现金,作为小燕的嫁妆。”
周围的亲戚们听了,都发出一阵惊叹,觉得这赵家真是诚意满满,出手阔绰。
而我,却在心里冷笑一声。
老家这种四线小城,房价本来就低得可怜,一套房子的价值,撑死也就三四十万。再加上二十万现金,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大出血,实际上,是想用这点小钱,把我这条他们眼中的“大鱼”,给彻底套牢。
我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向赵母:“那我们家,需要准备什么呢?”
赵母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
在她看来,我今天既然松了口,而且还有这么多亲戚在场作证,这事,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她生怕我反悔,迫不及待地就把他们的条件给抛了出来。
“哎呀,我们家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要求也不多。”
她顿了顿,伸出手指,开始一项一项地数。
“你们家在老家的这套房子,就过户给我儿子就行。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有套自己的婚房了。最好呢,再给他配辆车,不用太好,二三十万的就行。”
“你在大城市那套大平层呢,就留给小燕,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
“至于彩礼嘛……我们也不多要,就图个吉利,给个两百万,意思意思就行了。这对你们家来说,应该也不算太多吧?”
我听见周围的亲戚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刚才还在帮腔的二爷,都默默地点上了一根烟,不再说话了。
这哪里是提亲,这分明就是抢劫!
我看着赵家四口人那一张张贪婪的嘴脸,心中怒火中烧,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没问题。”
我轻轻吐出三个字,整个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连赵家人自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可能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来跟我讨价还价,却没想到,我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
“不过,”我话锋一转,“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赵母激动得搓着手。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姐夫,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开始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发热……”
那段熟悉的、猥琐的对话,清晰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赵家四口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赵弟“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阴我!”
“我阴你?”我冷笑一声,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你们一家人,给我下药,逼我结婚,还想告我强奸,这笔账,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算一算?”
“还有你!”我转向已经被吓傻的二爷,“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就敢这么坑自家的亲侄子?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周围的亲戚们,也都听明白了,一个个都对着赵家人和二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家人也太坏了,简直就是仙人跳啊!”
“二爷也真是的,为了点钱,连亲戚都坑。”
赵家人眼看事情败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灰溜溜地想走,却被我爸一把拦住。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爸这个老实人,今天也彻底被激怒了,“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最终,在派出所的调解下,赵家人赔偿了我五万块钱的精神损失费,并且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给我和我的家人,道了歉。
二爷也因为这事,在亲戚里彻底抬不起头来。
回家的路上,我爸妈一言不发,脸色很难看。
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觉得被骗了,也觉得丢人。
“爸,妈。”我开着车,轻声说道,“以后,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别再为我瞎操心了。”
他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经此一役,我在老家“一战成名”。
关于我如何“手撕”奇葩相亲对象一家的英雄事迹,被我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戚们,添油加醋地传成了好几个版本。
有说我其实是武林高手,当场把赵家父子打得满地找牙的。
也有说我其实是商业奇才,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设下了一个惊天大局,请君入瓮。
最离谱的版本是,说我其实是某个神秘组织的特工,回老家相亲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结果无意中发现赵家人是境外间谍,于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听了这些传闻,只觉得哭笑不得。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也给我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就是,再也没有不长眼的媒人,敢上门来给我介绍对象了。
我的耳根,总算是清净了。
国庆假期结束,我回到了深圳。
飞机落地的瞬间,闻着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海洋气息和金钱味道的空气,我感觉自己像是重获新生。
老家虽好,但人情世故,实在太过复杂。
公司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上市的筹备工作,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几乎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请问,是陈先生吗?”
“是我,哪位?”
“我……我是赵小燕的表妹,我叫李静。”
赵小燕?
听到这个名字,我下意识地就想挂电话。
“陈先生,您别挂!”电话那头的李静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急忙说道,“我给您打电话,是想替我表姐,跟您道歉的。”
“道歉就不必了。”我冷冷地说道,“我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是的,陈先生,您听我说完。”李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表姐她……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接下来,在李静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听到了一个与我认知中完全不同的,“赵小燕”的故事。
在李静的口中,赵小燕从小就是个“扶弟魔”。
她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极其严重,从小就给她灌输一种思想:家里的一切,都是弟弟的。你作为姐姐,就应该为弟弟无条件地付出。
她上到中专,就被父母逼着辍学打工,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几百块的生活费,其余的,都要上交给家里,美其名曰:替她存着当嫁妆。
可实际上,那些钱,全都被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给挥霍一空。
她谈过一个男朋友,两人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结果,她父母张口就要五十万的彩礼,一分都不能少。
男方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最后,这段感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赵小燕就变了。
她变得偏激,变得拜金,变得不相信感情,只相信钱。
在她看来,只有足够多的钱,才能让她摆脱那个令她窒息的原生家庭,才能让她活得像个人。
“陈先生,我表姐她,其实本性不坏的。她只是……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李静抽泣着说道,“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在老家已经待不下去了,亲戚邻居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她一个人跑到深圳来打工,人生地不熟的,过得很辛苦。”
“她现在在哪?”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李静告诉了我一个地址。
那是一个位于城中村的廉价出租屋。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久久没有说话。
说实话,我并不完全相信李静的话。
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有了一丝莫名的触动。
我让助理去查了一下李静告诉我的那个地址。
反馈回来的信息,证实了李静的话。
赵小燕确实住在那里,并且,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当服务员,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只有三千多块的工资。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她,还是该继续鄙视她。
那天晚上,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
最终,车子还是停在了那个城中村的巷子口。
我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那栋破旧的居民楼。
晚上十点多,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
是赵小燕。
她穿着一身廉价的餐厅工作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神情憔悴。
这和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妆容精致、浑身名牌、咄咄逼人的赵小燕,判若两人。
她走到一个路边摊前,买了一份炒米粉,然后就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吹着口哨,朝她走了过去。
“哟,妹子,一个人啊?要不要哥哥陪你玩玩?”
赵小燕吓得站了起来,端着手里的炒米粉,惊恐地看着他们。
“滚开!”
“脾气还挺辣,我喜欢。”为首的黄毛混混,笑得一脸淫邪,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脸。
我再也坐不住了,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住手!”
那几个小混混回头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到了我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是有些忌惮。
“小子,别多管闲事!”黄毛色厉内荏地说道。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赵小燕身边,把她护在身后。
“我再说一遍,滚。”我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小混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赵小燕抬起头,看到是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羞愧,有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路过。”我淡淡地说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个……谢谢你。”她小声地说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手里那份已经凉了的炒米粉。
“上车吧,我请你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
或许,是出于同情。
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女孩子,蹲在路边吃着廉价的炒米粉,还要被小混混骚扰,这画面,实在有些凄凉。
赵小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我上了车。
我带她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
她显得有些局促,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点了几个菜,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她看也没看,就说:“随便,我什么都吃。”
等菜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你表妹,给我打过电话了。”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赵小燕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看着她,“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
她愣住了,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赵小燕,我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那都不能成为你自甘堕落的理由。”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女人,如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就别指望别人能看得起你。”
我的话,似乎是刺痛了她。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她带着哭腔,对我吼道,“你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子,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有多难!”
“我难,难道你就不难吗?”我反问道,“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为了创建自己的公司,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又知道吗?”
“我曾经为了一个项目,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我曾经为了拉一笔投资,陪着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我曾经为了公司的生存,抵押了自己所有的财产,一度连房租都交不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拼尽全力。”
“你可以抱怨命运的不公,但你不能因此就放弃自己的尊严。你可以走捷径,但你不能因此就迷失自己的方向。”
赵小燕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顿饭,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吃。
我把她送回了那个破旧的出租屋。
下车的时候,她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楼道。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我叹了口气,驱车离开。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真的应该结束了。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但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开一些意想不到的玩笑。
几天后,我的公司里,来了一个新的保洁员。
当我看到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拿着拖把,在走廊里默默打扫卫生的身影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赵小燕。
她也看到了我,眼神有些躲闪,下意识地就想避开。
我叫住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应聘的。”她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皱了皱眉。
我的公司,招聘的都是业内顶尖的人才,什么时候,连保洁员的门槛,都这么高了?
我把人事部经理叫到办公室,问了情况。
经理告诉我,赵小燕是自己来应聘的。
虽然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不符合公司的要求。
但是,她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得非常诚恳,说自己不怕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而且,她说她认识我,是我老家的朋友。
人事部经理看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深圳打拼也不容易,又以为她真的跟我是朋友,就动了恻隐之心,破格录用了她。
我听了,只觉得一阵头大。
这个赵小燕,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把赵小燕叫到我的办公室。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我没想干什么。”她绞着衣角,小声地说道,“我只是想找份工作,好好地活下去。”
“深圳这么大,公司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来我这里?”
“因为……因为我只想让你看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我的眼睛,“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个人样来。”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倔强和坚定。
我沉默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赶她走。
既然她想证明自己,那我就给她一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从那天起,赵小燕就成了我们公司的一名保洁员。
她每天都来得很早,走得很晚。
公司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从不与人交谈。
公司的同事,都不知道她的过去,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勤劳的保洁阿姨。
只有我知道,在她那身朴素的工作服下,隐藏着一个怎样复杂的灵魂。
我以为,她最多也就能坚持个一两个月。
毕竟,从一个一心想嫁入豪门的“拜金女”,到一个拿着微薄薪水的保洁员,这中间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坚持了下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她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顽强地扎下了根。
在这期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偶尔在走廊里遇见,她也只是低着头,默默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们就像是两条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平行线,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直到有一天,公司举办年会。
按照惯例,年会上有一个抽奖环节。
最大的特等奖,是一辆价值三十万的轿车。
当主持人在台上,念出那个中奖号码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而那个幸运儿,竟然是赵小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穿着保洁服,站在角落里,一脸不知所措的女人身上。
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给砸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在同事们的簇拥下,她被推上了舞台。
主持人把车钥匙交到她手里,问她有什么获奖感言。
她拿着话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台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保洁阿姨,运气也太好了吧。”
“是啊,这下可真是发财了。”
“三十万的车,她干一辈子保洁也挣不来啊。”
就在这时,赵小燕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走到我面前,在全公司几百名员工的注视下,把那把车钥匙,递给了我。
“陈总,”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这个奖,我不能要。请您,把它捐给更需要的人吧。”
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连我,都愣住了。
“为什么?”我看着她,不解地问道。
“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去赢得我想要的一切。而不是靠运气,或者别人的施舍。”
说完,她转身,走下了舞台。
留下我和全场几百名员工,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一刻,我看着她那虽然瘦弱,但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个女人。
年会结束后,我把赵小燕叫到了我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把车捐了?”我问她。
“我说过了,我不想靠运气。”她平静地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那三十万,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意味着我可以在这个城市,买一个很小的单间,不用再住在那间随时都可能被拆掉的出租屋里。意味着我不用再每天挤公交地铁,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意味着我的生活,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
“那你为什么还要放弃?”
“因为,”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不想再让你看不起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从我决定来你公司当保洁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我知道,这很难。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赵小燕,不是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寄生虫。我也可以,靠我自己的能力,活得很有尊严。”
听着她的这番话,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看着眼前这个,与我初见时,判若两人的女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敬意。
或许,我真的,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她。
“公司最近有一个内部招聘的岗位,行政助理,你有没有兴趣?”我突然开口说道。
赵小燕愣住了。
“我……我可以吗?我只有中专学历。”
“学历不代表能力。”我看着她,“我相信,只要你肯学,就一定能做好。”
“而且,”我顿了顿,补充道,“这个岗位,需要经常加班,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就这样,赵小燕从一个保洁员,变成了我的行政助理。
为了尽快地适应新的工作岗位,她几乎是拼了命地在学习。
她报了夜校,学习商务英语和办公软件。
她买了很多关于企业管理和行政工作的书籍,一有空就啃。
她每天都把我的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把我办公室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整理得一目了然。
她甚至,还学会了泡我最喜欢喝的,那种火候极难掌握的功夫茶。
她的努力,我看在眼里。
她的成长,也让我感到惊讶。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好强的女人。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然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朝夕相处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是两条平行线。
我们开始有了工作之外的交流。
我们会一起加班,一起吃宵夜。
我们会聊公司的发展,也会聊各自的过往。
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
她会跟我讲她小时候的糗事,也会跟我吐槽她那个奇葩的原生家庭。
在聊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时,她的脸上,虽然还会有伤感,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坦然。
她说,她已经不恨她的父母和弟弟了。
因为她知道,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活在痛苦的深渊里。
她说,她现在只想努力地赚钱,然后,把他们接到深圳来,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问她,那你还恨我吗?
她看着我,笑了。
“一开始,是挺恨的。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恨你把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但是后来,我也想通了。如果不是你那番话,或许,我还在那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骂醒了我。”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看着她脸上那真诚的笑容,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被我一手“改造”出来的女人了。
公司的上市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上市答谢晚宴上,我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董事长,上台致辞。
我感谢了所有支持我的投资人,感谢了所有与我并肩作战的员工。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台下,那个穿着一身得体晚礼服,正微笑着看着我的女人身上。
“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我看着她,缓缓地说道。
“她教会了我,永远不要用固有的眼光,去看待任何一个人。”
“她也让我明白,一个人的过去,并不能定义她的未来。”
“只要心中有光,哪怕身处黑暗,也终将,迎来黎明。”
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我走下舞台,径直走到赵小燕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我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丝绒戒指盒。
“赵小燕女士,”我看着她那双,因为激动和不敢相信,而噙满泪水的眼睛,深情地说道,“你愿意,给我一个,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机会吗?”
她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点着头。
我把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然后,站起身,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看错。
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在泥泞中挣扎,却依旧向往天空的灵魂。
是一个在经历过无数次跌倒后,却依旧选择勇敢站起来的,不屈的战士。
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