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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2年六月，洛阳城，北宫章德殿。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端坐在御案前，手中紧握着一卷竹简。

殿外的蝉鸣聒噪，殿内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竹简上写的是《汉书·外戚传》，记载着历代天子诛杀外戚的旧事。

少年的目光从竹简上移开，落在殿门的方向。

他知道，此刻整个洛阳城的城门都已关闭，禁军正在行动，那个不可一世的外戚家族即将迎来覆灭的命运。

六年了。

从九岁登基的那一天起，他就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那个把持朝政的女人，那些横行霸道的外戚，那些密谋要取他性命的党羽——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六年。

现在，该收网了。

【1】深宫疑云：一个皇子的悲剧出身

建初四年（公元79年），洛阳皇宫的一处偏殿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这个婴儿的父亲是当朝天子汉章帝刘炟，母亲是梁贵人。

按理说，皇子降生是天大的喜事，可这个孩子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一团阴云所笼罩。

阴云的来源，是后宫中最尊贵的那个女人——窦皇后。

窦皇后出身显赫，她的曾祖父窦融是东汉开国功臣，为光武帝平定天下立下赫赫战功。

窦氏一族世代簪缨，门第高贵，窦皇后入宫后更是恩宠优渥，地位稳固。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这在宫廷中是件要命的事。

母凭子贵，没有儿子的皇后，将来皇帝驾崩了，她的地位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新皇帝是别的妃嫔所生，那个妃嫔就会成为太后，她这个老皇后反倒要靠边站。

窦皇后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把目光投向了刚出生的那个小皇子。

这孩子的生母梁贵人出身普通，在宫中没有根基。

如果能把这孩子抱过来，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将来这孩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窦家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障。

这个计划有一个前提：必须除掉孩子的亲生母亲。

否则，等孩子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难保不会与生母亲近，反倒疏远了养母。

更何况，一个活着的生母，总是个隐患。

窦皇后开始暗中行动。

她派人搜集梁贵人的"罪证"，无中生有，罗织罪名。

梁贵人本是个性格柔弱的女子，面对皇后的诬陷，她百口莫辩，又不敢为自己申辩。

在日复一日的惊惧和绝望中，梁贵人忧郁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一年，小皇子刚刚学会走路，还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窦皇后就是他的"母亲"，他要喊她"母后"。

这个秘密被宫廷严密封锁，整整十八年，无人敢提起半个字。

小皇子在窦皇后的抚养下一天天长大，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世之谜。

可命运的诡谲还不止于此。

建初七年（公元82年）六月，又一场宫廷变故发生了。

当时的太子是皇三子刘庆，他的母亲是宋贵人。

宋贵人温婉贤淑，深得汉章帝宠爱，刘庆也被寄予厚望，早早地被立为储君。

窦皇后看着这对母子，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她收养的那个孩子排行第四，前面还有三个哥哥。

只要刘庆安安稳稳做太子，将来做皇帝，她的孩子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必须想办法把刘庆拉下马。

窦皇后再次施展故技。

她暗中指使人诬告宋贵人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帝。

巫蛊在汉代是重罪，当年汉武帝的太子刘据就是因为巫蛊之祸而死。

汉章帝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

他没有仔细调查，就下令废黜了太子刘庆，将他贬为清河王。

宋贵人惊惧之下，在宫中自杀身亡。

同年六月十八日，四岁的皇四子被立为新太子。

这个孩子糊里糊涂地成了储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是踩着两条人命换来的。

他更不知道，那个被废的刘庆，那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后来会成为他一生中最亲密的人。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讽刺。

害人者的算计，反倒把两个无辜的孩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刘庆被废后，并没有被赶出洛阳。

他在宫中的日子虽然不如从前风光，却也衣食无忧。

小太子对这个哥哥十分亲近，两人年龄相仿，脾气相投，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后汉书》记载，这两个孩子"入则同室，出则同车"，感情极为深厚。

窦皇后对此颇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刘庆毕竟是皇子，她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况且，在她看来，一个被废的皇子翻不起什么风浪，让两个孩子玩在一起也无妨。

她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份在苦难中结下的情谊，日后会成为压垮窦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章和二年（公元88年）二月三十日，年仅三十一岁的汉章帝突然驾崩。

太子继位，是为新帝。这一年，他九岁。

按照惯例，幼帝即位，太后临朝称制。

窦皇后——如今该叫窦太后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多年的筹谋没有白费，她成了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九岁孩子，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2】权倾朝野：外戚的黄金时代

窦太后临朝称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提拔娘家人。

她的哥哥窦宪被提拔为侍中，这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掌管朝廷机密，负责发布诰命。

弟弟窦笃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统领皇帝的侍卫；

另外两个弟弟窦景、窦瑰也被安排在要害位置，负责传达诏令、处理文书。

一夜之间，窦家人把持了朝廷的核心部门，把皇帝团团包围了起来。

朝堂上的官员们看在眼里，却没几个敢吭声。

窦太后正当盛年，手腕强硬，得罪了她绝没有好果子吃。

识时务者俯首帖耳，不识时务者或被贬黜，或被罢官，用不了多久就销声匿迹。

窦宪是窦家的核心人物，也是最跋扈的一个。

此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格暴烈，行事毫无顾忌。

他看中了沁水公主的一处园田，二话不说就强行低价买下，公主不敢与他争，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此事被汉章帝知道了，把窦宪狠狠训斥了一顿，窦宪才不情不愿地把园田还了回去。

汉章帝在世时，窦宪还有所收敛。

汉章帝一死，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后汉书》记载，窦宪"恃宫掖声势，遂以贱直请买沁水公主园田"，这只是他诸多劣迹中的冰山一角。

他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党羽遍布朝野。

窦家子弟和亲朋故友，但凡有点关系的，都被安排进了朝廷或地方，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窦宪的弟弟窦景更是无法无天。

他放纵奴仆横行街市，欺压百姓，强夺财物，甚至公然抢夺罪犯、霸占良家妇女。

洛阳城的商贾们见了窦家的人就赶紧关门躲避，如同躲避盗贼一般。

可就是这样的恶行，"有司莫敢举奏"——没有一个官员敢弹劾。

因为大家都知道，弹劾了也没用，窦太后护短护得厉害。

窦家人犯了法，她总能找到借口开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朝中也不是没有硬骨头。

太尉袁安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出身世家大族，刚正不阿，多次上书弹劾窦氏兄弟的不法行为。

每一次上书，他都说得慷慨激昂，条条有据，让窦家人恨得牙痒痒。

窦太后虽然不听，却也拿他没办法。

袁安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贸然动他会引起朝野震动。

窦太后只能听之任之，任由他在朝堂上唱反调。

据《资治通鉴》统计，在窦太后临朝的近五年时间里，朝臣针对窦家的各种问题上书达十五六次之多。

可窦太后就是铁了心袒护娘家人，所有的弹章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响。

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把这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

他知道袁安是忠臣，知道窦家是奸党。

可他更知道，在目前的局势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窦太后把持朝政，窦家控制禁军，满朝文武大多依附窦氏。

他这个皇帝，连身边的侍从都是窦家安插的眼线。

他能做的，只有隐忍，只有等待。

永元元年（公元89年），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发生了。

这一年，北匈奴内部大乱，天灾不断，许多部落南下投降。

南匈奴单于趁机请求汉朝出兵，彻底消灭北匈奴的残余势力。

窦太后批准了这个计划，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率军北伐。

窦宪之所以主动请缨，其实是因为他之前闯了祸。

他派刺客暗杀了太后身边的一个宠臣刘畅，事情败露后，窦太后大怒，把他关在宫中等候发落。

窦宪惶恐不安，便想借出征的机会将功赎罪。

这是一场豪赌。

打赢了，他不但能洗脱罪名，还能立下不世之功；打输了，他就彻底完蛋。

结果，他赌赢了。

窦宪率领汉军，联合南匈奴、乌桓、羌胡的骑兵，共计三万余人，从朔方郡出发，一路向北挺进。

在稽落山（今蒙古国额布根山），汉军与北匈奴主力相遇，一战大破敌军。

北单于仓皇逃窜，汉军乘胜追击，一直打到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汉军斩首一万三千余级，俘获牲畜百余万头，北匈奴八十一部共二十余万人投降。

窦宪登上燕然山，命令随军出征的班固撰写铭文，刻在山崖之上，记录这次伟大的胜利。

铭文洋洋洒洒，极尽铺陈之能事，最后以"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作结，气势恢宏，传颂千古。

这就是"燕然勒石"的来历。

后世的文人墨客无不心向往之，范仲淹那句"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便是借用这个典故。

两年后的永元三年（公元91年），窦宪再次出兵。

他派部将耿夔出居延塞，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包围北匈奴单于的残部，大破之，斩首五千余人，俘虏了北单于的母亲阏氏。北单于逃遁，从此不知所踪。

汉军出塞五千余里，创下了汉朝对匈奴作战的最远纪录。

北匈奴势力自此彻底瓦解，漠北草原再无强敌。

这场胜利，让窦宪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班师回朝后，窦太后下诏封他为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权倾朝野。

满朝文武对窦宪俯首帖耳，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窦宪的威势，一时无两。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知道，窦宪越是风光，窦家就越是危险。

因为权臣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这是历史的铁律。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3】暗流涌动：少年天子的秘密布局

永元四年（公元92年），少年皇帝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在寻常人家还是个懵懂少年。

可在帝王家，十四岁已经足以承担重任。

汉昭帝十四岁时，就配合霍光诛杀了谋反的上官桀；

再往前追溯，周成王十四岁时也已经开始亲理朝政。

少年皇帝的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傀儡的日子。

窦太后把持朝政，窦宪骄横跋扈，窦家党羽遍布朝野。

他这个皇帝，名义上是天下之主，实际上连一道诏书都发不出去——所有的政令都要经过窦太后的批准，而窦太后的背后站着窦家。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察觉到了一个阴谋。

窦宪在击败匈奴后，权势熏天，野心也随之膨胀。

他的党羽在朝中私下串联，言语中多有不轨之意。

窦宪的妹夫郭举是射声校尉，郭举的父亲郭璜是长乐少府，两人都是窦家的核心成员。

还有穰侯邓叠、步兵校尉邓磊，以及邓叠的母亲元氏，这些人相互勾结，在宫廷内外织成了一张大网。

最可怕的是，郭举深得窦太后宠幸，经常出入后宫，行踪诡秘。

少年皇帝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帮人正在密谋——密谋除掉他这个皇帝。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少年皇帝的脊背一阵发凉。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坐以待毙，等着被人弑君篡位；要么奋起反击，与窦家拼个你死我活。

他选择了后者。

可问题是，他能依靠谁呢。

朝中的大臣，虽然有袁安这样的忠直之士，可袁安年迈体衰，恐怕撑不了多久。

其他大臣要么依附窦氏，要么明哲保身，没几个靠得住。

更何况，少年皇帝与外臣几乎无法接触——他身边的一举一动都在窦家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少年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人。

在那个时代，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后妃，就是宦官。

后妃们各有各的心思，不足为恃；宦官们虽然地位卑微，却有一个好处——他们没有外援，只能依附皇帝。

皇帝好，他们才能好；皇帝倒了，他们也跟着完蛋。

少年皇帝仔细观察身边的每一个宦官，寻找可以信任的人。

他注意到了一个叫郑众的人。

郑众时任钩盾令，负责管理皇家园林，官职不算高。

可此人为人谨慎，机敏有心计，从不巴结窦家，在宫中口碑极好。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窦氏专权颇为不满，言谈举止中透出一股忠于皇室的气节。

少年皇帝决定试探他。

一次偶然的机会，少年皇帝把郑众单独留下，与他说了几句暗示性的话。

郑众听完，沉默良久，然后跪下叩头，表示愿意为陛下效死。

少年皇帝知道，他找对人了。

从此，郑众成了少年皇帝最重要的心腹。

两人开始秘密商议对付窦家的计划。

光有一个宦官还不够。少年皇帝还需要宗室的支持。

他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清河王刘庆。

刘庆就是当年被窦太后陷害、废掉太子之位的那个人。

按理说，他应该对窦家恨之入骨；可这些年来，他一直表现得很低调，从不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但少年皇帝了解他。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入则同室，出则同车"，感情深厚。

刘庆的谨慎只是表象，他心中的恨意从未消减，只是深埋在心底罢了。

少年皇帝开始有意无意地与刘庆接近。

刘庆虽然已经成年，却经常入宫觐见，留宿宫中。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两兄弟感情好；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留宿，都是一次秘密的谋划。

一天夜里，少年皇帝把刘庆单独叫到内室，压低声音说：

"朕想借一本书，《汉书·外戚传》。你能帮朕弄到吗。"

刘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当然知道《汉书·外戚传》里写的是什么——那里记载着汉文帝诛杀舅父薄昭、汉武帝诛杀舅父窦婴的故事。

皇帝要这本书，意图不言自明。

刘庆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说："臣去找千乘王刘伉借。"

千乘王刘伉是他们的大哥，府中藏书丰富。

从他那里借书，不会引起怀疑。

几天后，刘庆把《汉书·外戚传》带进了宫。

那天夜里，少年皇帝把刘庆留在内室，两人秉烛夜读，研究历代皇帝诛杀外戚的旧事。

读完之后，少年皇帝又让刘庆给郑众带话，让郑众在书中寻找更多相关的案例，整理成册，供他参考。

郑众接到任务后，做事十分尽心。

他把历史上所有皇帝诛杀外戚的事例都找了出来，一一分析利弊得失，然后通过刘庆转呈给少年皇帝。

看完这些材料，少年皇帝心中逐渐有了计较。

他知道，要想扳倒窦家，必须做到三点：

一是要有兵权，否则无法控制京城；

二是要有正当的名义，否则会被天下人唾骂；

三是要一击必杀，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兵权在窦家手里，这是最大的障碍。

可少年皇帝注意到，窦宪虽然位高权重，但北军的五校尉和执金吾并不全是他的人。

如果能在关键时刻争取到这些人的支持，就有翻盘的可能。

名义上的问题倒好解决。

窦家飞扬跋扈，早已天怒人怨，只要皇帝振臂一呼，必定有人响应。

最关键的是时机。

窦宪如果在外领兵，贸然动手，他可能会兴兵作乱，到时候就是一场内战。

必须等他回到京城，交出兵权之后，才能动手。

少年皇帝决定，继续等待。

永元四年三月，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太尉袁安病逝了。

这个与窦家抗争了多年的老臣，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

少年皇帝心中虽然悲痛，却也看到了机会——接任袁安的，是另一位正直的大臣丁鸿。

丁鸿是当世大儒，学问渊博，为人刚正。

他虽然不像袁安那样锋芒毕露，却也绝非依附权贵之人。

少年皇帝通过郑众，暗中与丁鸿取得了联系。

丁鸿表示，愿意效忠皇帝。

至此，少年皇帝的班底基本搭建完成：

有宦官郑众负责传递消息，有宗室刘庆负责出谋划策，有朝臣丁鸿负责统领禁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四月，窦宪从边疆回到了洛阳。

少年皇帝得知消息后，心中一动：时机到了。

六月戊戌日，天空出现了日食。

在那个时代，日食被视为上天的警示，预示着君臣关系出了问题。

丁鸿趁机上书，含蓄地暗示皇帝：是时候行动了。

少年皇帝看完奏章，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一场惊天政变即将拉开序幕。

十四岁的他，将要与那个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正面对决。

成则翻身做主，败则万劫不复。

那一夜，少年皇帝辗转难眠。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天亮之后，他做出了一个看似平常的决定......

【4】雷霆一击：十四岁的绝地反击

去白虎观讲经。

白虎观是洛阳皇宫内的一处学术场所，专供皇帝与大儒们讨论经义之用。

皇帝去白虎观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窦家人不会起疑。

可这一次，少年皇帝去白虎观的目的，并不是听什么讲经。

六月二十三日（公元92年8月14日），少年皇帝下令摆驾白虎观。

他特意让清河王刘庆随行——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刘庆是他最信任的人，必须在关键时刻留在身边。

与此同时，郑众也在暗中行动。

他早已把白虎观内的宦官换成了自己的人，确保皇帝的一举一动不会走漏风声。

皇帝一行人进入白虎观后，立刻转移到了北宫的章德殿。

北宫是皇帝的寝宫所在，章德殿是其中最核心的宫殿。

少年皇帝选择这里作为行动的大本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章德殿位置隐蔽，易守难攻，而且距离禁军营地不远，便于调动兵力。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少年皇帝的掌控之中。

他先是秘密下诏，任命丁鸿为太尉。

太尉是朝廷最高的军事长官，位列三公之首。

丁鸿接到诏书后，立刻前往北宫觐见。

少年皇帝当面授予他另一个职务：卫尉。

卫尉是宫廷禁军的统领，掌管南宫和北宫的守卫。

这个职务原本由窦家的人担任，现在落到了丁鸿手里，意味着禁军的指挥权已经易手。

紧接着，少年皇帝又下诏给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命令他们立刻领兵备战，封锁城门，控制洛阳城的各个要道。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武官，北军五校尉是驻扎在洛阳城北的五支精锐部队的指挥官。

这些人虽然与窦家有来往，却并非窦家的死党。

接到皇帝的诏书后，他们经过短暂的犹豫，还是选择了服从——毕竟，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君，窦家再怎么跋扈，也不过是外戚。

一切准备就绪，行动开始。

城门突然关闭，禁军四出，开始大肆搜捕窦家的党羽。

郭璜、郭举首当其冲。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们一直瞧不起的少年皇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禁军团团包围，束手就擒。

邓叠、邓磊兄弟俩也在同一时间被抓获。

他们的母亲元氏正在宫中与窦太后叙旧，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却也无处可逃，一并被拿下。

这些人被押入监狱后，少年皇帝没有给他们任何申辩的机会。

当天，他下令将郭璜、郭举、邓叠、邓磊、元氏等人全部处死。

罪名是：密谋弑君。

这个罪名是真是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窦宪的核心党羽在一夜之间被一网打尽，整个窦家集团失去了最得力的帮手。

处理完这些人之后，少年皇帝把目光转向了窦宪。

窦宪此时正在府中，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直到禁军包围了大将军府，他才如梦初醒。

可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反抗了。

谒者仆射奉皇帝之命，前来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绶带。

面对数千禁军，窦宪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乖乖交出印信。

少年皇帝没有当场处死窦宪——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窦宪毕竟是太后的亲哥哥，如果直接杀了他，窦太后肯定会大闹，反而节外生枝。

不如先把他赶出京城，等风头过了再做处置。

于是，少年皇帝下诏，将窦宪由大将军改封为冠军侯，让他离开洛阳，前往封地。

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窦瑰也一并被打发回各自的封地。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宽大处理——只是削去权力，保全性命。

窦太后虽然不满，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离开洛阳。

可少年皇帝的心思，哪有这么简单。

他选派了几个严苛干练的地方官，让他们担任窦家兄弟封地的宰相。

这些人的任务只有一个：监视窦家人的一举一动，等待时机。

窦宪等人离开洛阳后不久，地方官就奉命行动了。

他们以"窦宪等人在封地图谋不轨"为由，逼迫窦宪、窦笃、窦景自杀。

窦瑰因为年纪较小，平时也没怎么参与窦家的事务，得以保全性命，被流放边远之地。

至此，窦氏外戚的势力被彻底清除。

从政变开始到尘埃落定，前后不过数月。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发任何内乱。

那个不可一世的外戚集团，就这样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手中土崩瓦解。

消息传出后，朝野震动。

没有人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顺软弱的少年皇帝，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和果断的手腕。

他在窦家的眼皮子底下隐忍了六年，暗中布局，等待时机，然后一击必杀——这份城府，这份魄力，即便是成年的帝王也未必能做到。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这样描述这次政变：

"帝时年十四，决策定乱如取一鼠，亦英异哉！"——皇帝当时才十四岁，却能决策定乱，如同捉一只老鼠那样轻松，真是英明出众啊！

政变成功后，少年皇帝开始论功行赏。

郑众因为在政变中居功至伟，被提拔为大长秋，负责管理皇后所居的长秋宫。

在论功行赏的过程中，郑众总是推辞多、接受少，显得十分谦逊。

少年皇帝对他很是赞赏，从此经常与他商议国家大事。

丁鸿因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被委以重任，继续担任太尉一职。

清河王刘庆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行动，但他在整个谋划过程中出力甚多，是少年皇帝最信任的人。

政变成功后，刘庆到宫外建立了自己的府邸，皇帝赏赐给他无数珍宝，两人的感情一如既往地深厚。

从这一天起，少年皇帝真正成了这个帝国的主人。

【5】励精图治：一个帝国的新生

亲政之后，少年皇帝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勤勉。

每天鸡鸣时分，他就起床上朝，处理政务；深夜还在灯下批阅奏章，常常到三更才就寝。

他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从不懈怠，从不偷懒。

朝臣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皇帝不但精明强干，而且思虑周全。

他批阅奏章时一丝不苟，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处理政务时公正明断，不偏不倚，让人心服口服。

窦氏专权时期，朝廷上下乌烟瘴气，贪官污吏横行，政令不通，民怨沸腾。

亲政后的少年皇帝，首先着手整顿吏治。

他命令各郡国举报贪赃枉法的官员，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同时，他大力提拔正直有才干的官员，让他们进入朝廷的核心部门。

他任用的廷尉陈宠，是个出了名的仁厚之人。

陈宠审理案件，每一次都依据经典，"务从宽恕"，绝不滥用酷刑。

有人犯了轻罪，只要认罪态度好，他就从轻发落；有人被冤枉入狱，他就认真审查，还人清白。

这种宽缓的司法理念，得到了少年皇帝的大力支持。

他多次下诏，要求各级官吏理冤狱、恤鳏寡、矜孤弱，对那些被冤枉的人要及时平反昭雪，对那些无依无靠的人要给予救济。

在经济方面，他同样颇有建树。

窦氏专权时期，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

亲政后的少年皇帝，多次下诏减免赋税，赈济灾民，安置流民。

他深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对百姓的疾苦十分体恤。

有一年，岭南地区向朝廷进贡龙眼、荔枝。

这些水果在当时是珍品，从岭南运到洛阳，一路上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沿途百姓苦不堪言。

少年皇帝得知后，立刻下诏废止这项贡品，以减轻当地百姓的负担。

他还下令，将皇家的离宫、上林苑、广成苑等地方开放给贫民，让他们可以在里面采集、捕猎，而不收取任何税费。

这些政策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他执政期间，全国的垦田面积和户籍人口都在稳步增长。

到了他执政末期，全国垦田面积达到了七百三十二万多顷，户籍人口达到五千三百二十五万人，都是东汉开国以来的最高纪录。

除了内政，少年皇帝还花了大量的精力处理军事问题。

窦宪北伐匈奴，虽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却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北匈奴虽然被击败，但残余势力并未完全消灭。

更麻烦的是，窦宪在北伐期间，曾经招降了一批匈奴部落，让他们在漠北重建政权。

这些人是否可靠，是一个大问题。

果然，就在少年皇帝亲政后不久，匈奴单于於除鞬就叛乱了。

这个於除鞬原本是北匈奴的右谷蠡王，在窦宪的扶持下自立为单于。

他接受了汉朝的册封，领取了汉朝的赏赐，表面上臣服于汉朝。

可一等窦宪失势，他就露出了獠牙，在漠北兴兵作乱。

少年皇帝得知消息后，立刻派遣任尚率军北伐。

任尚是汉军中的猛将，作战勇猛，足智多谋。

他率领轻骑深入漠北，与於除鞬的叛军展开激战，大破之。

於除鞬众叛亲离，最终兵败身死。

同一年，南匈奴的单于安国也发生叛乱。

安国是南匈奴的首领，名义上臣服于汉朝，实际上一直野心勃勃。

他趁着中原政局动荡，悍然起兵反叛。

少年皇帝再次果断出手。

他命令南匈奴的骨都侯喜率部讨伐安国。

骨都侯喜本是安国的部下，此时见风使舵，反戈一击，将安国斩杀。

南匈奴的叛乱很快被平定。

这两次军事行动，展现了少年皇帝高超的用人之术和决断能力。

他没有亲自领兵出征，却能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把叛乱扼杀在萌芽状态。

在平定北方叛乱的同时，他也没有忽视西北方向的羌人问题。

羌人是生活在西北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与汉朝时战时和，一直是边疆的隐患。

少年皇帝亲政后，多次派兵征讨羌人的叛乱。

先是护羌校尉贯友出兵，打败了烧当羌，迫使他们远遁；后来又派遣安定郡兵，攻灭了盘踞在青海湖一带的烧何羌。

这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使西北边疆得到了安定。

在此基础上，少年皇帝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在青海湖地区设立西海郡，派兵驻守，将这片土地正式纳入汉朝的版图。

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在青海湖地区设立郡县，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6】万里封侯：西域的传奇与荣光

在少年皇帝的宏图伟业中，西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西域，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土地，自西汉张骞凿空以来，就与中原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穿越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一路向西，连接着遥远的大秦（罗马帝国）。

这条商路带来了财富、文化和荣耀，是汉朝强盛的象征。

可在东汉初年，由于国力有限，朝廷一度放弃了对西域的经营。

光武帝刘秀虽然统一了天下，却无力西顾；

明帝、章帝时期，虽然有所恢复，却始终没能重建西汉时期的都护府。

西域大部分地区，落入了北匈奴的控制之中。

改变这一切的，是一个传奇人物——班超。

班超是史学家班彪的幼子，《汉书》作者班固的弟弟，出身于书香门第。

可他偏偏不爱舞文弄墨，立志要"投笔从戎"，像傅介子、张骞那样建功异域。

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班超随军出征，从此开始了他在西域长达三十一年的传奇生涯。

他只带着三十六个人，就敢深入虎穴。

在鄯善国，匈奴使者来访，鄯善王态度暧昧，有倒向匈奴的意思。

班超当机立断，率领手下夜袭匈奴使者的营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第二天，他提着匈奴使者的人头去见鄯善王，鄯善王大惊失色，当即表示愿意臣服汉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就是班超在这次行动中说的。

此后，班超在西域纵横捭阖，威服各国。

他废立国君、平定叛乱、联合友邦、打击匈奴，仅凭区区数千兵力，就控制了整个西域的局势。

永元三年（公元91年），朝廷正式任命班超为西域都护，驻扎在龟兹的它乾城，统管西域各国事务。

这是东汉时期西域都护的重建，标志着汉朝在西域的影响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可班超的功业还没有结束。

永元六年（公元94年）秋，班超发动了他在西域的最后一场大战。

焉耆、危须、尉犁三国，因为曾经杀害前任西域都护陈睦，一直不敢归顺汉朝，深恐遭到报复。

班超决定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他调集龟兹、鄯善等八国的军队，共计七万人，再加上汉军将士和商贾一千四百人，浩浩荡荡地向焉耆进发。

这支军队的规模，在西域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焉耆王得知消息后，惶恐不安，连忙出城迎接班超，表示愿意归顺。

班超表面上接受了他的归顺，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班超突然变了脸色，厉声责问焉耆王等人为何当年杀害西域都护陈睦。

焉耆王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班超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好的武士冲了上来，将焉耆王等三十多人一举擒获，全部斩首，传首京师。

汉军随即发动进攻，大破焉耆、危须、尉犁三国的残余势力。

班超在焉耆停留了半年，直到局势彻底稳定才撤军。

至此，西域五十余国，全部归附汉朝。

第二年（永元七年，公元95年），少年皇帝下诏，封班超为定远侯，食邑千户。

"定远侯"——这个封号，寓意深远。

班超以区区数千之众，平定了数千里之外的西域，为大汉开疆拓土，建立了不世之功。

后世用"班定远"来指代那些驻守边疆、建功异域的英雄，成为一个光耀千古的称号。

班超的功业还不止于此。

永元九年（公元97年），他派遣部下甘英出使大秦——也就是罗马帝国。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远征。

甘英从西域出发，一路向西，经过安息（今伊朗）、条支（今伊拉克），一直走到了大海边——那是地中海的东岸，再往西就是大秦的领土了。

甘英站在海边，遥望着西方的天际线，心中充满了向往。

他想渡海前往大秦，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强大帝国。

可安息人阻止了他。

安息人告诉甘英，渡海需要三个月，如果遇到不顺的风，甚至需要两年。

海上航行艰险无比，许多人一去不回。

甘英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渡海的打算，返回了西域。

虽然甘英没有到达大秦，但他已经是那个时代走得最远的中国人。

他在旅途中收集的关于安息、条支、大秦等国的情报，被整理成文，载入了后来的《后汉书·西域传》，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

甘英走后不久，大秦的商人也来到了中国。

史书记载，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安息帝国向汉朝进贡了狮子和"条支大鸟"（鸵鸟）。

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见到这些奇异的动物，在洛阳城引起了轰动。

更令人惊叹的是，几年后，大秦的商团"使臣"也来到了洛阳。

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带着各种珍奇物品，觐见了那位年轻的皇帝。

皇帝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礼遇，赐予他们丰厚的赏赐，并给予册封。

这是有史可据的中国与欧洲的首次直接交往。

虽然大秦商人的身份可能只是民间商团而非官方使节，但这次交往的意义是不可低估的——它证明了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东方与西方的联系已经建立起来，丝绸之路真正成为了连接两大文明的纽带。

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八月，年迈的班超终于从西域返回洛阳。

他在西域整整三十一年，从一个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临行前，他向继任者任尚交代工作，留下了一段著名的话：

"塞外官吏士卒，本来就不是孝子顺孙，都是因为有罪才被迁徙去充边的屯兵。

而蛮夷又怀着禽兽心肠，很难收养而容易坏事。

你秉性严厉而又有些急躁。水清了就没有大鱼，严于监察就不得下面的欢心。

你应该宽容冷静，简易行事，小过失从宽处理，紧紧抓住重要的环节就行了。"

这番话，是班超三十一年经验的总结，也是对后来者的谆谆告诫。

可惜任尚没有听进去，日后果然因为施政严苛而引发了西域的叛乱。

班超回到洛阳后，被任命为射声校尉。

可他的身体已经垮了，长年的征战和劳累耗尽了他的元气。

同年九月，班超病逝于洛阳，享年七十一岁。

朝廷对他的丧事给予了极高的礼遇，派使者专门吊唁致祭，赏赐极为优厚。

班超的一生，是一个传奇。

他以区区数十人起家，最终成为威震西域的一代名将；他三十一年不入中原，为大汉开疆拓土，建立了彪炳史册的功业。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位少年皇帝在位的时期。

【7】天不假年：永元之隆与一代雄主的落幕

班超去世后，少年皇帝——如今已经不再是少年了——继续着他的治国大业。

在他执政的十几年里，东汉帝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北方，匈奴的威胁已经彻底解除。

燕然勒石之后，北匈奴残部西迁远遁，漠北草原再无强敌；

南匈奴和乌桓、鲜卑等部落，纷纷臣服于汉朝，成为帝国北疆的屏障。

西方，西域五十余国全部归附。

班超经营三十一年，为大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商旅往来不绝，中原的丝绸、瓷器远销西方，西方的珍奇物产也源源不断地流入洛阳。

西北，青海湖地区被纳入版图。

西海郡的设立，使汉朝的疆域扩展到了前所未有的范围；羌人的叛乱被一一平定，边疆安定，百姓乐业。

东北，高句丽被征服。辽东地区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边患大为减轻。

这是一个真正的盛世。

史书这样记载当时的盛况："齐民岁增，辟土世广"——百姓人口逐年增加，疆土一代比一代广阔。

"黎元宁康，万国协和"——天下百姓安宁康乐，四方各国和睦相处。

时人称之为"永元之隆"。

这个盛世的缔造者，就是那位九岁登基、十四岁亲政的少年天子——汉和帝刘肇。

刘肇，字元兴，公元79年出生于洛阳皇宫。

他是汉章帝的第四子，生母是梁贵人，养母是窦皇后（即后来的窦太后）。

建初七年（公元82年），四岁的刘肇被立为太子。

章和二年（公元88年），九岁的刘肇继位为帝，由窦太后临朝称制。

永元四年（公元92年），十四岁的刘肇发动政变，诛杀窦氏外戚，开始亲理朝政。

此后的十四年里，刘肇励精图治，使东汉国力达到极盛。

他勤政爱民，每天早起晚睡，批阅奏章，从不懈怠。

他任人唯贤，提拔了大批正直有才干的官员。

他体恤百姓，多次减免赋税、赈济灾民。他开疆拓土，使汉朝的版图扩展到了空前的范围。

在他执政期间，涌现出了一大批杰出的人物。

班超平定西域，被封为定远侯，成为后世边疆将领的楷模。

蔡伦改进造纸术，使"蔡侯纸"得以推广，成为中国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

班昭续写《汉书》，完成了她哥哥班固的未竟之业，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史学家。

许慎编纂《说文解字》，这是中国第一部字典，对后世的文字学研究影响深远。

这些成就，都发生在刘肇在位的时期。

他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这些工作，却为这些人才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和条件。

一个时代的繁荣，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无数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可作为这个时代的主宰者，刘肇当得起"明君"的称号。

永元九年（公元97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窦太后去世了。她临朝称制近十年，虽然专横跋扈，却也是刘肇名义上的母亲。

她的去世，让一个埋藏了十八年的秘密终于浮出水面。

梁家人上书朝廷，为梁贵人讨一个说法。

梁贵人是刘肇的亲生母亲，却在刘肇年幼时就被窦皇后害死了。

这么多年来，宫中一直守口如瓶，刘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窦太后死后，这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刘肇终于知道了真相：他的亲生母亲是梁贵人，他一直喊作"母后"的窦太后，其实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朝臣们群情激愤。

三公联名上奏，请求依照先例，贬去窦太后的尊号，不让她与先帝合葬。

刘肇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了八个字："恩不忍离，义不忍亏。"

他说，窦太后虽然害死了他的生母，但毕竟抚养他长大，这份养育之恩不能忘记。

他不愿意因为个人恩怨，违背礼法的规定。

窦太后的尊号没有被剥夺，她依然与汉章帝合葬。

而刘肇的生母梁贵人，则被追封为恭怀皇太后，另行安葬，梁家也因此得到封赏。

这个决定，让朝臣们无不叹服。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够放下杀母之仇，以国家大局为重，以礼法人情为准——这需要何等的胸襟和气度。

刘肇的仁厚，不仅体现在这件事上。

他对有过失的人，也能从宽处理。

当年被废的清河王刘庆，在政变中立下大功，刘肇对他一直关怀备至。

刘庆体弱多病，刘肇就朝夕到他府上探望，亲自喂他药膳。

他废黜了第一任皇后阴氏，因为阴氏行为不端。

可他并没有加害阴氏一族，只是将阴氏安置在别处，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家族。

他处理政务，也以宽缓为主。

他常说，上天降下灾异，是因为人间有冤屈。

所以他多次下诏理冤狱，让那些被冤枉的人得到平反。

这样的一位帝王，本应有更长的时间施展抱负。

可惜，天不假年。

长年的操劳，耗尽了刘肇的心血。

他每天早起晚睡，事必躬亲，批阅奏章常常到深夜。

本就体弱的身体，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下迅速透支。

元兴元年（公元105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刘肇病逝于洛阳章德殿。

这一年，他才二十七岁。

他的谥号是"孝和皇帝"，庙号"穆宗"，葬于慎陵（今河南孟津）。

刘肇去世时，留下了一个繁荣昌盛的帝国。

可他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遗憾——他没有来得及培养一个成年的继承人。

他的长子刘胜从小患病，无法继承皇位。

继承皇位的是他的次子刘隆，这个孩子出生才一百天。

一个出生一百天的婴儿，怎么可能治理一个帝国。

于是，邓太后——刘肇的皇后邓绥——开始临朝称制。

外戚再次登上了历史舞台。

刘隆在位不到一年就夭折了，此后继位的几个皇帝都是幼儿，太后临朝成了常态，外戚和宦官轮流专权也成了常态。

东汉的国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衰落。

刘肇开创的"永元之隆"虽然又延续了十几年，却终究如夕阳西下，无法挽回。

后世的人们在谈论汉朝雄主时，脱口而出的总是高祖、武帝、光武帝，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这是历史的不公。

刘肇的功绩，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顶尖的。

他九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二十七岁驾崩——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扫平了内乱，开拓了疆土，使东汉达到全盛。

他以十四岁的年纪，诛杀权倾朝野的外戚，这份果断和魄力，在历代帝王中也是罕见的。

他北灭匈奴，西通西域，南定羌乱，东服高句丽，四方宾服，万国来朝。

在他治下，汉朝的疆域达到了空前的范围，汉朝的影响力远播万里之外。

他宽厚仁慈，勤政爱民，减免赋税，赈济灾民，让百姓安居乐业。

在他治下，人口和耕地都创下了东汉的最高纪录。

他知人善任，蔡伦、班超、班昭、许慎这些名垂千古的人物，都是在他的支持下成就功业的。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二十年、三十年，如果他能像汉武帝那样活到七十岁，历史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外戚宦官专权，不会有黄巾起义，不会有三国分裂。也许，汉朝会再延续两三百年，成为一个更加伟大的帝国。

刘肇以二十七岁的年华，走完了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他像一颗流星，划过东汉的夜空，璀璨夺目却转瞬即逝。

他是东汉最后的荣光，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被低估的帝王之一。

他的名字叫刘肇，他的谥号叫孝和皇帝，他开创的时代叫永元之隆。

他九岁登基，十四岁兵变亲政，铁腕扫平内乱，开疆拓土万里。

他的一生，比汉武帝还要生猛。

只可惜，天妒英才。